要回去,不怎样都要回去,他要陪在松麟边,陪他渡过这难关。
可这也就意味着,他将要跟顾少爷说再见,永远地诀别。
再一次离开的时候,常青似乎已经有些习惯那种摧心裂肺的剧痛了。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什么都看不清,顾少爷熟睡的、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态印入他的眼帘,也就此印入他的心里,他想再抱抱他,可是伸出的手臂得像煮烂的面条,本无法用力,手掌最终落到顾少爷白净的睡脸上,轻柔地,不舍地抚摸着,常青啜泣着,喃喃地向他告别。
有缘来生再见吧,来生我要为你当牛,为你尽最后一滴汗水,由你扒拆骨、抽吃肉,把我埋葬在你家的后院里,世世代代都陪伴着你,陪伴着你的子子孙孙……
他干眼泪,静悄悄地起,推开门,在半明半昧的天色中独自踏上了通往故乡的小路。
此次出行,常青无分文,怀着一种类似自与自我惩罚的心态,他没有再设法挣钱用以支付车的佣金,他一路只靠两条光,日夜兼程,忍饥受冻,终于在夏天过去之前,回到了自己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故乡,回到了生养他十几年的常家。
常家大门紧紧地闭合着,底漆有些脱落,但门扉上却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绸,这红让他心里咯噔了一声,不详的预感好像乌云一般萦绕在他的心。
常夫人病重,而按照当地的习俗,寿数过半的老人逢丧要披红挂白,喜丧同办。常青本以为是常夫人遭逢不幸,可是门外却又不见白幡,正百思不解的时候,突然听见“吱呀”一声,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胳膊里挂着一只竹篮的小丫推开大门,蹦蹦地走下台阶,一抬眼看见伫立在门前的常青,她愣了一下,继而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找谁呀?”
常青认得她,这小丫还是常家光景好转之后,他亲自去人市里买来的,也许是年纪太小,他外出时间又太长,小丫已经不记得他了。常青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发,对她笑了笑,温和地说:“我是常青。”
小丫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小嘴巴一张一合,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忽然间又转朝家中跑去,边跑边脆生生大声喊叫:“少爷,少!常青、常青哥哥回来了!”
少爷……少?
常青困惑地眨了眨眼,从心底涌上一没来由的不安。他尚且没能消化掉这两个称谓究竟意味着什么,门边人影一闪,常松麟已经飞奔了出来,满脸震惊地望着他,嘴角颤动着,似乎是想要微笑,可不知怎么连一丝笑意都扯不出来,最后变成了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
“松麟……”常青刚激动地叫了一声,忽然又看见从常松麟后走出来一个一华服的妙龄女子,他这回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冯小姐,可是她此时已经不再梳姑娘家的披散发,满乌发都挽成了一个独髻,脸色红白皙,透着绞面之后的光洁与莹。
不是喜丧事。常青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常家门外挂红,不是因为要喜丧同办,而是……
常松麟成亲了。
常青仿佛是当挨了一记闷棍,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嘴哆嗦着,直直地看着常松麟,心里有无数问题想问,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