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在黑暗里无声地点着，眼泪洇了他的脸颊。他不舍得让常松麟走，可是当他怀抱着自己这位过

        常夫人当定主意要替儿子摆脱这个叫她看不上眼的媳妇，当即就千里迢迢回了一趟老家，不过半月余，就带回来一个远房外甥女。

        这位表小姐姓冯，是常夫人族中堂姐的女儿。冯小姐父母早亡，一直靠着娘家族里供养，自小在女塾读书，琴棋书画、家务中聩样样通，模样长得也秀丽文静，十分符合常夫人心目中对于儿媳妇的标准。

那一关首先就过不了。

        两人在一个夜里收拾行李出了家门，渡过长江一路北上，谁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只想着要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一定要彻底摆脱暴君般独裁专制的母亲的桎梏。最后还是常松麟想起自己就读的广文书院即将开学，两人一合计，最终决定去京城。

        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常青就成了顾家的一名长工。他很快就知柳树村拢共一千来亩地，顾家一家就占了八百亩，他们来到这个村子以后所踏上的几乎所有土地都姓顾，顾家的富贵在整个镇子乃至省城都享有盛名，在这个偏僻落后的乡下地方，顾家差不多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了。

        那天傍晚，晚霞将天空染成了胭脂一样艳丽的红，红得不详而刺眼。常青站在北方农村陌生的泥土路上，还没有抬手敲顾家那扇气派的红漆大门，忽然就听见脚边传来一阵骨碌碌响，一粒花生米碰在了他脚后跟上，边也随之响起一吊儿郎当的清朗嗓音：“你找谁？”

        坊间常有白话：“棒打鸳鸯，打也白打。”常松麟也正是年轻气盛、最不满母亲对自己横加指责干涉的年纪，他不愿跟常青分开，一时冲动，竟然带着常青私奔了。

        私奔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本该缠绵悱恻的壮举之中竟包了十足的艰难。常松麟出优渥，又自小被母亲惯着长大，他享福惯了，就连路上雇的车也得备茶点熏香，住店时也要上好的客栈，路边简陋廉价的车店连瞧都不屑瞧一眼。可是盘缠毕竟有限，他们又不事生产，盘缠很快就用光了，到后来连路费都掏不出来，只能靠一双光脚赶路。这时候，他们已经渡过黄河，来到了那个叫柳树村的村子。

        常青低下，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应当就是顾家的那位少爷，于是微笑着提出自己的请求。穿着一昂贵绸衫的少年仰着脑袋，像只呆鹅似的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漂亮的眼睛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常青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大眼小脸，睫卷翘，肤雪白，穿上裙子的模样像个女娃娃一样可爱。可是越长大，他容貌里的那份致与女气就越是消退，并逐步被男的朗英俊所取代，等到了成年，他已经完全成了个骨骼大、结实健壮的男人，就连最让常夫人满意，认为只有底蕴丰厚的贵族世家女子才能养得出来的“冰肌玉骨”，也在成年后失去了细腻的感，转变成了富有力量感的、偏男化的柔韧坚实。倘若现在叫他与俊俏秀气的常松麟站在一，说他俩是夫妻，恐怕谁都会将自己儿子当作叫人压骑的一方，常夫人怎么能忍受儿子被如此侮辱？

        以上的种种，一点点地变成了常青心里的砝码，他默不作声地观望着，对待顾家少爷没来由的亲近他既不热切又不抗拒，而是采用了一种默许的态度——在得到常松麟隐着妒意与不甘的许可之后。

        常夫人一带回冯小姐，立即就要求儿子跟常青断干净，并择期跟这位远房表妹成婚。常松麟跟常青正是情的时候，哪里肯答应母亲的这一绝情要求，死活不肯同意，在家中连着闹了好几场之后，常夫人本想压抑的火气全被闹腾出来了。她一开始只是想让儿子跟常青断了，以后就让常青在他们家里当个纯粹的仆役，也算全了外甥女的脸面，但是常松麟这一闹，实在叫她恨极了常青教唆儿子忤逆的罪行，当即就叫来了人牙子要把常青远远地发卖了。

        一路的颠沛离很快磨平了这位天之骄子的傲骨，常松麟不得不承认，离开家族的庇护之后，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提养活常青了。顾家慷慨，工钱结得十分大方，在常青把自己工几个月得来的工钱全进他手里，又贴周到的替他安排好了前往京城广文书院的车，常松麟在临行的前一夜抱住常青熟悉的温热，带着一种耻辱的觉悟，既像安常青，又像安自己，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你先忍忍，你等我过了科举，我定会一举得魁，风风光光地接你回家，到时候我娘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了……”

        常青知他们必须要想办法赚点钱，总不能一路走到京城。他当然不能让生惯养的常松麟去干那些劳苦活儿，但他强壮，从会走路时就会干活儿了，从当地村民口中探听到村中顾家的富贵后，他就带着常松麟，佯作兄弟二人，想去顾家问问，看能不能留下当个长工，好弄到一份长久的、至少要供养常松麟念完书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