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说常青这胎怀得很好,胎位正,他又健壮,能吃得下东西,好生,叫我不用着急。我也不想着急,可我不住我自己,我又急又怕,膝盖都有点发,眼前乍黑乍白,耳边也嗡嗡响个不停,像是有人往我耳朵里扔了一挂噼里啪啦直响的鞭炮,炸得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得站不住,只好蹲在院里的地砖上,直勾勾往产房里看。不知过了多久,我都蹲麻了,突然听见从产房里传来一声尖利而嘹亮的啼哭,我一下子站起来,没没脑地要往产房里冲。几个稳婆正忙着给孩子剪脐带,见我进来也顾不上拦,脸上带着点惋惜,但仍灿烂地笑着说:“恭喜恭喜,是位千金。”
我有点失望,但这点些微的情绪很快就被另一种担忧取代了。我接过稳婆递过来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胡乱瞅了两眼,连模样都没看清,就忍不住探着脖子去看常青。
我好久没听见常青吭声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急得不行,连声喊着常青的名字,常青却一直闭着眼,嘴跟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发被汗水泡得黏在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老感觉他鼻子里没往外出气儿。我眼里发,手哆嗦得都不像自己的了,颤巍巍地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我提着的那口气猛地一松,整个人都了,差点没把我女儿甩手扔出去。其中一个稳婆赶紧把女儿从我怀里接过来,见怪不怪地嗔:“少没事,就是累昏了,歇两天就能好。”
听她这么说,我才终于彻底放了心,我边着泪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再说什么,只趴在常青床边,下意识地,满怀依恋地把脸贴在了他冷汗津津的手掌心里。
老天保佑。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常青就不肯在床上躺着了,一早起来就挣扎地要下床。他说自己闲不住,现在重活干不了,但持家务一类的轻省活儿还是能一些的。我从他不安低垂的眉眼间看出他心里的不踏实,我知,他是没底气,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吃白饭的,急于向我展示他的有用……他怕我赶他走。
我心里五味陈杂。以前都是我想方设法要他留下来,现在换成了他为了不被赶走而对我百般讨好。我拗不过他,只好往他怀里放了一把针线,几块布料,我说,“家里没啥要你动手干的活儿,你就给咱们闺女一件衣裳穿吧。”
常青感激地看着我,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安的神色。
我以前就看出来他对于烹饪裁剪一类的女人活儿有一点微弱的抵,但实际上他把这些都干得很好。我按照省城那边最新行的说法,让常青坐够了一百二十天的月子才让他下床,在这期间他已经好了七八件小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床柜上,等待我验收似的。我一边翻看一边夸赞他手巧,他刚出一点笑模样,我的手就不小心把床柜碰开了一个角,一封书信从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发现是我之前给常青写的休书。常青也看见了,笑意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带着一点报复的快感,我故意说:“你当时说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就行,现在孩子都满月了,你想怎么着?”
“我……”常青抿了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开了口,“我都听你的,你要是想让我走,我,我就走……”
我不说话,常青就大气不敢地盯着我看,一双原本偏狭长深邃的眼睛都快瞪圆了。我又把问题踢给了他,“那你呢?你自己想走吗?”
常青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等我忍不住出声促的时候,他才商量似的望着我说:“我不想……我不想走,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我沉下脸:“原来你是没地方去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