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就猛地涌上了一邪火。我没好气地对他说:“既然你怀的是顾家的骨肉,那我现在也不赶你走,你就先在我家待着,好好养胎,到时候给我生个全全尾的儿子,也算不辜负我跟我娘对你的一场恩情。”
常青温顺地点着,神情却有点不安,犹豫着开口说:“我怀这胎时总馋辣,肚也尖尖的,怕是不能为你生儿子,只能为你生个女儿了。”
听他这样说,我也有点犯愁。常青给我生了儿子,我后继有人,顾家有了香火,他也算偿还了我一分,我也好跟他彻底划清界限。可他要是只给我生个女儿,那他就还欠我良多,我如何能跟他桥归桥、路归路?
我想不明白,只好朝常青撒气,胡子瞪眼地说:“那你就给我争点儿气,一胎就生出个儿子!”
“我……”常青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看着我轻声说,“我也想争气……”
我被他看得浑难受,霍地站起来,扭往屋外走去。过了一刻钟,我又回来了,拿了一封书信扔给常青。常青懵懂地接过来,坐在炕上疑惑地抬看着我,我深了一口气,控制住语调不要抖,我镇定地说:“这是给你的休书。”
他握着信的指猛地一颤,慢慢把抬起来,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一双黑灰色的漂亮眼珠仿佛蒙了一层雾,既像是哀伤,又像是认命,许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把休书收好了。
“我饿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常青有些羞赧地小声地说。
这回我没让他再自己忙活,我去了灶房,生火和面,揪了一碗面片儿。常青坐在我对面,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着,几乎没发出什么溜声跟咀嚼声,吃相文雅得本不像个男人,或者说不像个出贫寒的普通庄稼男人,这是他上另一个让我觉得十分迷惑的地方。
我表现得越冷淡,常青就越是小心翼翼,谨慎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一整个下午都安静地坐在屋里不敢乱动,眼神漉漉地追逐着我。有好几次我都被他看得心一阵麻酥酥的,幸亏我最后忍住了,没出什么弱的反应,大概还能在常青心里维持住铁石心的印象吧。
等到了晚上,该睡觉了,常青更是不住地瞅我,一副十足坐立难安的模样。我给了常青休书,那我俩就不再是夫妻,按说不该再在一条炕上睡觉,但他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孩子的亲爹娘睡一块又是天经地义……我为难了好一会儿,想破脑袋也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想得心烦意乱,就对常青说:“家里其他屋子都还没收拾,不能住人,你上来睡吧,正好让我跟我儿子说会儿话。”
常青就点点,乖乖地爬上了炕,躺在我边。常青上那种说不上是胰皂香味儿还是什么东西的独特气息瞬间充满了整条被窝,那种气息仿佛带着温度,带着某种情感色彩,只是靠近,就能让我感到久违的安心。
……我已经准备好,这辈子都再也感受不到的气息。
我在黑暗中努力撑着眼眶,不是为了看清什么,而是为了不让眼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