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陈姑娘小半月,有一天她泪汪汪地来找我,问我到底要不要娶她。那时候我正蹲在地里草,虽然现在已经不用我干农活了,但我没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来地上逛几圈,自己给自己找点活儿干。我听见陈姑娘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就有点茫然地抬去看她,那个时候她站在蹲着的我跟前,高挑的影背着光,显得比一般姑娘壮实一点,我一看她就愣住了,脑子里猛地了一下。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见陈姑娘的第一眼我就对她很有好感――她跟常青在某些角度很有些相像,仿佛是一对血缘关系淡薄的表兄妹,不仅眉眼间有些相似,连神情都有点叫人心疼的乖巧温顺……
可她到底不是常青。没有人可以取代常青。
我眼睛热热的,我没想到自己过了这么久还在想着常青,我没想到自己过了这么久还爱着常青。我怎么这么贱啊?
看着陈姑娘那张神似常青的脸,我再次没出息地嚎啕大哭。
我哭得那么凶,把陈姑娘的眼泪也吓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雪白的脸慢慢涨得通红,在我边哭得打嗝儿边响亮地擤了把鼻涕抹到泥地上之后,她住拳,恶狠狠地冲我吼:“不娶就不娶!真当老娘稀罕你啊?我呸!娘娘腔、小白脸儿!”
她骂完我就气冲冲地跑了,而我后来才从期期艾艾的媒婆嘴里知,陈姑娘那副端庄温柔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她就是因为那副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才拖到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但我不觉得受骗,我其实也不喜欢见到一个跟常青那么像的人,谁都希望自己的爱人独一无二,谁都不喜欢看见自己的爱人被人模仿。
我谢绝了媒婆介绍的所有姑娘,并且告诉她们以后也不必再来。我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栽到常青上了。我太恨他了。
……我太爱他了。
冬至来临的那一天,我早早地就回家来了。
我上个月终于够格入了商会,这段时间一直在跟那些人谈生意、应酬。应酬就是要喝醉,不要命地给彼此灌酒,但是他们都不敢灌我,我一醉就开始耍酒疯,酒量又差,两杯酒下肚就嚎哭着抱住人家的大不让走,同僚们没有一个不被我发疯扰过的,在酒局上一见我就躲。尤其是今天,他们看见我入座,争着抢着要藏酒瓶子,还纷纷劝我早点回家。
今天冬至,按说是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饺子,但我家只有我一个,回不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我也不想在外边待着看万家灯火热闹,跟同僚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就意兴阑珊地回家去了。
那时约摸是晚上七八点钟,天色早已经黑透了,我打着从西洋捎回来的手电筒,光亮一闪一闪地照着路,闪到我屋子的窗上时,我突然发现屋里亮起了一盏煤油灯,正透过窗纸莹莹地发着光。我吓了一,手掌猛地哆嗦了一下,手电筒扑通掉在地上,但我已经无暇蹲下去捡了,我的心声快得像是揣进了一只活蹦乱的兔子,我把手上拿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扔,疯跑着跨进屋里。
我看见了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气吁吁地站在门口,像蠢驴一样傻呆呆地盯着屋里的那个人看,眼珠都不会眨了。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常青正弯着腰整理床铺,就像我们之前每一个入睡前的夜晚那样,耐心地把叠好的被窝抻开,摆正枕,动作轻柔地拍打着白天落下的灰尘。我看着常青,他佝偻着的影渐渐跟记忆里那个温柔安静的人重叠了,他转过来,他的脸跟我记忆中更是别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他看着我,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说:“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