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郑清游合上记录本。
夜里他梦,回到少年时代被父亲带去酒会,城中名权贵济济一堂,衣香鬓影,笑语嫣然。那时人人见他,也会笑着打声招呼,郑小公子,近来可好,学业如何,有空到家里客喝茶,云云。
老板在另一回答:“不要紧,他英文利,基本沟通还是得到的。但是郑,我要扣你工资。”
“我是。”
他还不如睡死在梦中,那也许是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的郑清游也许并不比自己快乐多少,但起码不必拼命打工支付学费及日常开销,一睁眼就计算账上还余下多少钱,够不够撑至下个发薪日。
“阿拉伯文也可以绣,”郑清游信口胡说,“我们很在行的。”
杜姓先生订的衣服好之时,郑清游正忙着应付期末大考,每日捧着大本厚厚笔记苦读,焦烂额。
那人憋不住,笑了。
他带客人上楼,走在前面,对方显然不是话多的类型,郑清游也不知该讲些什么。一室静默中,郑清游脊背绷得笔直,背后两目光似有实质,落在他肩上,沉甸甸的。
郑清游说:“我们上二楼。这楼梯窄得很,您脚下当心。”
郑清游放下电话叹气,扣工资扣工资扣工资。
郑清游继续转笔:“那,绣什么呢?我竟拖到现在才想起来――先生贵姓?”
对方竟然未反对,很感兴趣地问:“中文也可以绣吗?”
考完试,郑清游开始着手订机票准备假期回国事宜。临走前他再去那家裁铺,店主交给他一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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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贵姓杜。只绣一个字母D好吗?”
郑清游抬眼看他。
矮三寸――那人开口问:“你是中国人?”
“那就黑色吧。”郑清游不等他回答,刷刷挥笔写下。
“姓名的绣线要什么颜色?”他歪着,漫不经心地提建议,“金色会很好看,我见过。”
郑清游想他一定相当自信,相当相当自信。自信是多么好品质,看他举手投足间气度,必定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普通人家出爬上来的,没有这种睥睨众生的傲然――哪怕社会上吃过一点点苦,眼神都会不同。
客人沉片刻,说:“不,最好不是一眼看得出的颜色。”
还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原本锋利的面线条一下子柔和许多,意外地带点孩子气,像个少年。
他打电话给店里,满怀歉意对老板讲:“中国客人取货那天我有一门重要考试,大概赶不过去。”
郑清游醒来倚在床出神,探手抓昨晚剩下的半杯清咖来喝,又酸又苦,简直难以入口。他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现实本居然比一个噩梦更像一个噩梦。
店主亲自接待这位远而来的客人,郑清游充任翻译。他们讨论服装的款型、面料与颜色,扣子选用何种式样,翻领应夸张还是收敛,哪一剪裁可以适当改进。这过程冗长,然而双方极富耐心,三番两次推翻重来,点点滴滴,最后终于敲定一切。
郑清游转转手里的圆珠笔,他已经了半天的记录,还剩最后一项。
不同面料与件,有时可以达到十倍价差,看上去无甚差别的定制西服,有一些只是另一些的零。不懂行的人如果胡乱挑选,看到账单时大概会吓得眼珠掉出来,然而自始至终,客人没有问过价格,一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