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早,桥桥也跟着醒了,司浣山自觉声响不大,小心又小心的。
“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并不赖你,”桥桥咬着,摇摇,从书桌的暗匣里拿了一封信交给他,这才是那叫他睡不好的东西,从知司浣山要去鄂区起,总叫他挂在心上的东西。
那封信到司韶楼手上时他刚从战壕里爬出来,他们的无线电被炸坏了,他架着枪,帮他去修线路的队友瞄着敌情。司浣山联系不上他,那封了口的信经了一层又一层,过了一双又一双扛枪挖死人的手。枪炮暂时没那么激烈的时候,司韶楼找了个隐蔽的地沟,没有一盏亮堂的灯照着,他用子弹里的火药生了火,点了个驱蚊的香蒲草,在一明一暗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韶楼哥哥,你走了很久,我认了许多字,练了许多字。
穗芙讲女学生们的笑话给我听,告诉我,她们时兴写信给想见的人,信上却都是废话。
不晓得这些话算不算得废话,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你听到这些话会不会不开心?其实我想把这些话问爷爷,我现在会写信了,想写给他问一问很多事,我很怕。但是这里没有人去庙里,庙里也没有人来这里。
我总觉得上一次与你见面不是在满地血泊时,我总觉得最后一次见你是在有一天晚上,你装睡骗我,若当时你没有装睡,我原是想拿我的字帖给你看。
我写的是一句词,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暮夏都快过完了,我才来问你,不知你喜不喜欢这一句。
韶楼哥哥,近来老宅里很忙,我很久没出门,看月亮一天圆过一天,才想起来,是中秋要到了。我喜欢中秋,跟月亮菩萨祷告是最灵的。
你会回来过中秋吗,回来的话可以吃月饼,提前好送到省城大庙里去的我尝了一个,很好吃。
你不回来的话,是不是因为还在打仗呢,是的话,我替你祷告,祷告你平安胜利。
不是的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肚子?最近医生常来看我,肚子有时候不舒服,不舒服的时候我会想到你,也想告诉你,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暗暗地开心。没有大肚子,你就回来了是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替你祷告,祷告你心想事成。
没有人教我信的结尾应该怎么写,我的字写得漂亮吗,你都看完了的话,在这里我应该写上书不尽意,后会有期了,是不是?
司浣山办完事赶在中秋之前回了老宅,今年的祭祀在庙里办,从未有过的盛大。桥桥的肚子大得明显,坐在细丝织就围起的小乘莲花轿里,六个人抬着过去。除了肚子,他上一点肉没长,轿子轻飘飘的,一阶一阶,小心再小心地上去。寺庙大殿里全是僧人,大殿里点满烛台,佛像高大得投下阴影。外面的贡台宽阔,贡品一层一层堆上去,外挂满一排排的许愿灯,灯底下系着人们手写的牌子,桥桥的早就挂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