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他走之前我有过见他的机会。我与一个替父皇炼丹的士缠斗，数十个人试图拉开我们反而被波及，被宦官带到智臻堂的时候我的颧骨上还有士溅上的鼻血，用手背蹭得红彤彤的，像是淤伤。

        我通晓让他闭嘴的一百种方法，抬手打断，认真地摇，捂住口轻声细语：“父皇教导孩儿是爱孩儿，孩儿无怨无悔。”

里，蓬莱，瀛洲，众说纷纭。他的灵柩被运到南塘历代君王的陵墓，棺椁里装满了殉葬品，金银、玉，珠宝和他的贴衣物，其中有许多是我喜欢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俯去取自己父亲的殉葬品，却没有人敢阻止我。

        果然他换了语气：“你们怎么起了争执？”

        对于他的玩笑我很难报之以笑声，父皇是老男人，是风寡夫，是个毒辣的婊子，如果他想控制我，恐怕比控制我不曾见过的母亲还要轻而易举。我对，呃，怎么说，爱伪装爱蛊惑爱掌控的人颇有微词，但恐怕没有人知我的恐惧通通来自于我父皇。

        “你不懂装懂，知我什么样子么，就满嘴貌美不貌美的。”

        “看吧，看完了，就一辈子留着爹爹边吧。”他说着就要掀开二十四旒。

        可越是这样，越没心情和她争。我到王城南口接裘凤溪，秋日晴空如琉璃，偏偏风大，我百无聊赖地听风，太监在呼啦啦风里诋毁我相亲对象。

        说他是暴烈的将军，草莽出生，随父起义，也并不贞洁。

        “父皇虽然貌美，但绝不能因此受辱，父皇所建立的功业是不容置疑的，诡谲的兵与治国之策也不能通过交媾传播。”

        裘凤溪来了，他风尘仆仆，碎发在风中残烛似的颤，在他下躁动不安地走动，他却只仰盯着我，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反复确认，魂不守舍。

        父皇虽然总是很认真，但他从不说真话。他的温柔是轻蔑伪装成的，他盯着你笑，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深情，其实玩够了就弃如敝履。

        我也问为什么不能直视他，我着他的血，太傅叹气，那不是你的世俗的父，是帝王啊。

        太傅摇。见过的人，都死了。

        浮云苍狗，我云游仙山，没有同他再见过。一定是我不认识他了，我不曾化神，容颜就已经和昔日判若两人，而他，真的遁入仙了吧。

        他第一次凑得如此近，冰凉的珠帘贴着我的额，我能从隙中隐约看到他旖旎似蛊的神情，比上了妆还红粉的眼，好像杀了人又了血，焦黑焦黑的一片荒芜。

        所以摄政王让我和裘凤溪相亲时我心里也是一百个不乐意，裘凤溪二十四了，我才十八，如果送个十二岁的来，我还能大方接受。

        “自然是听他诋毁了父皇。”虽然他确确实实是苟且不忠的男人，我亲眼撞见过他坐在摄政王上调情，但我是他的女儿，没有立场评判，血缘虚无缥缈，却奇妙地拴着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惊世的权柄。

        “这是祖宗定的规矩，你是祖宗给我的孩子啊，不过我并不强求——你真不想看吗？”

        相亲活动是我朝糟粕，在北地都是没有的。北地男子那么高的地位，裘凤溪已经是一个新王朝的皇子，摄政王就是这么下我和北秦的面子。

        我来不及思考：“父皇一定是大美人，才生出孩儿这样的美人。”

        他走过来，我感觉到他幽幽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

        没有人见过吗？

        死很可怕，父王却是不死的，至今我仍然这样认为。被师侄拉到凡间看望时，父皇用来冶炼仙丹的青铜大釜依然耸立在墙一侧，釜下的炭火已熄灭百年，可指甲刮下变色的青铜，竟然还温然灼人。

        “不，你与你母皇一模一样，好像转世投胎，你这张小白脸，和我关系不大，”他竟然笑出了声，慢慢弯下腰：“你想看看爹爹长什么样吗？你母皇阅经千帆也是一见钟情，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我几乎失声，惊慌地抓住他的手腕。

        旅

        在我记忆中，他带着好听而细碎的二十四旒琉璃帝冠，额上始终扎系着一条典雅的黑色缎带。能完整看到的，只有他形状完美的，笑意标准温柔，尖瘦的下巴，及膝的棕发静静地垂坠。

        “天天都是你在打架，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总是找你茬你，为什么没有听别人家的孩子天天这样不安分，你反省……”

        我不喜欢，别说一见钟情了，我手都要凉透了。